从普通中学到北大 弑母吴谢宇成长的背景 竟然还做夜店

在吴谢宇成长的背景布里,从仙游县贫寒的村庄和弄堂,到被鱼龙混杂城中村包围的铁路中学家属院,再到全省和全国闻名的福州一中,世俗意义上,他一路笔直地往上,走向的是更干净更明亮更广阔的地方。但他却骤然转身,选择了淤泥和黑暗。

我们采访了他的亲人、朋友、不同时期的同学、在重庆的同事,找到了许多他人生的细节,但最终不得不承认,这些细节只是拼图上的某一块,也许接近核心,也许离题万里。它们甚至提供不了任何启示意义,除了揭示我们共同生活的背景。

一个普通的夜场男模

在重庆的夜场里,身为男模,吴谢宇是很普通的那一个。直到他被捕的消息流传开以后,在重庆多家酒吧做营销的小瑜才想起,他是见过那么一个人,高大、皮肤有点黑、总是穿着健身服,上班也是断断续续的,一段时间在,一段时间又消失了。

重庆的男模很多,小瑜估计起码有上千,尤其这两年,沿海一带的男模很多都转移到重庆了,吴谢宇的长相不算出众,业绩也不算出众,他实在没什么印象。重庆男模工作的场地分两种,一种是在酒吧单陪酒,有时候一晚只能接一场,除非客人走得早,可能多陪两场;另一种是在KTV,会接受客人“挂花”,就是送礼,这些男模在圈子里留下了各种各样暴富的传说。

即使同在夜场工作,小瑜说起男模也和其他人一样,用哂笑的语气,“没人打交道的,他们那些人,来来回回到处串,我不大喜欢”。“到处串”指的是男模跟夜场关系松散,哪里生意好就往哪里走。大多数男模都是跟队的,管理费100元左右就可以入队,队长会带着男模们跟夜场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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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谢宇在重庆工作过的夜场,一家迪厅风格的酒吧,也是当地最大的夜店之一

小瑜记得,他总共在两家夜场见过吴谢宇,第一次是一年多以前在江滨路的一家酒吧,第二家是被被捕前常驻的那家。那家酒吧2017年刚开业,营业面积2000平米,有超过13米的大厅层高,每天从下午6点营业到早上6点,是重庆最大生意最火爆的夜店之一。

多个在重庆夜场工作的人都告诉我,男模不是那家酒吧的主要特色,其男模数量在重庆夜场也算少的。这也许是同事们对吴谢宇还有些许印象的原因,吴谢宇被捕后,内部群炸了,同事们才想起这个人,“经常笑着脸”,“很有礼貌”,“不像其它男模咋咋呼呼的”,还有人回忆起,自己觉得他人不错,和和气气的,给他推荐过几次客人。他们对他的另一个印象是节约,但怎么个节约法,也没说,总的评价就是普通,“做事规规矩矩,业绩也平平常常”,过眼即忘。

吴谢宇被逮捕一个星期后,有网友曝光了一段视频,称是2019年3月底拍的,视频中的男士肌肉壮硕,正拿过酒瓶倒酒,满脸笑意。提供视频的网友称,她的朋友当晚点了吴谢宇,喝着喝着让吴谢宇陪着去玩,就是蹦迪,但吴谢宇拒绝了,客人还批评了他一顿,后面吴谢宇就不大高兴。那个夜场中的笑脸是眼熟的,在吴谢宇刚上北大时,因为班级活动也拍过的一段视频,几乎一模一样的笑脸,只是更清瘦、更羞涩一些。

酒吧里的生活如浮萍,像小瑜这样的营销也没有底薪,会同时为多家酒吧工作,经常辞职,大家都飘来荡去,但吴谢宇是更飘荡的那一个,那家酒吧的员工,包括一些男模是住宿舍的,但我采访的人里,没人记得吴谢宇在宿舍里出现过。

有媒体报道,即使在重庆的夜场生活里,吴谢宇的朋友圈展示的也是天文、哲学、时事类的内容。但和一些人以为的不一样,这些东西并不能在夜场成为谈资,事实上,这里根本无法聊天,那个走迪厅路线的酒吧,阔大的大厅可以同时容纳上千人,从进场开始,人们就会被巨大的音乐声和狂乱迷离的灯光包围,漫纸片时不时如雪花漫天飘落,人们喝酒、抽烟、尖叫,剧烈地扭动身躯,并不交谈,也不关心谁是谁。一个完美的藏身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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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普通中学到北大

重庆是一座特殊的城市,吴谢宇常驻的酒吧位于江北区最繁华的观音桥地段,即使在那里,起伏错落的地势里,高楼大厦中间,也隐藏着各种低矮破败楼房,几十元一晚,不需要登记身份的小旅馆和五星级酒店比邻而立,构成了一个巨大的迷宫,各色人等穿梭其间。

这种生活环境对吴谢宇一定不陌生,他和母亲居住的福州教院第二附属中学(以下简称教院二中)家属院位于福州东北三环以外,紧邻福州火车站。教院二中的教学楼簇新,职工楼整齐幽静,砖石围墙最高处起码3米,将校园与围墙外的世界分隔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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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谢宇和母亲生活的教院附二,一堵高高的围墙分出了两个世界

实际上,那是一个破败而混乱的城中村,道路坑洼,尘土飞扬,到处都是待拆迁的楼房和连成片的违章建筑,街边就有云贵川大巴的临时上车处,我甚至在那里看到了一家正宗的重庆豆花饭苍蝇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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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院附二外面的城中村,集中居住着来自各地的外来人口

教院二中分初中部和高中部,在福州都不算好,吴谢宇的初中就是在这里上的,并在这里考上了福州一中,也就是福州中考录取分数最高的学校。吴谢宇的同班同学林浩然告诉我,福州一中的校风特别宽松新锐,在高中时,学校就大力提倡各种社团,有丰富的课外活动,他们的同学中,每个班都有不少同学在高中毕业时直接出国留学。

福州一中的大部分学生都来自福州顶尖的初中,但即使在那里,吴谢宇依然是学习最出色的。但林浩然认为,“完美”是媒体给吴谢宇贴出过于固化的标签,在媒体的描述中,吴谢宇乐于助人,会给不同的人发生日祝福,学习极有规划,积极参加班级活动,但在林浩然看来,实际上,当时他们班上的同学大多都是这样。他觉得吴谢宇唯一突出的是他的聪明,“大家一样学习,但他就是考得好一些”,除此之外,他至今仍然觉得吴谢宇是一个很普通的高中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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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院附二在福州只是一所普通的中学,吴谢宇从这里一路考上了福州一中,再至北大

林浩然当时也是班上学习比较好的几个,他提到,普通男生在青春期会经常聊到电脑游戏和黄段子,但他们几个就从来不聊这种话题,在他看来,那是自然而然形成的氛围,并不只是吴谢宇如此。我问,“就是要保持那种阳光的,向上的,干净的氛围,对吗?”他说“对”。

但跟吴谢宇在一起,高健是感受到过微妙的距离感的,他是吴谢宇高一时的舍友,学习也在全年级比较拔尖。他对吴谢宇印象最深的是,高一有两次,分别是语文课和历史课,吴谢宇都在老师没有示意的情况下举手,打断老师,并将课本内容背诵复述了一遍。高健当时的感觉是,吴谢宇似乎挺需要被肯定的。

高中时,吴谢宇显然是那种“别人家的孩子”,跟他一个宿舍时,高健的妈妈总念叨,让他多向吴谢宇学习,但高健不太以为然,因为和吴谢宇一个宿舍住着,他总感觉亲近不起来,原因是他觉得吴谢宇总是用学习、健身和班级活动把时间排得满满的,没有那种完全放空的休闲区间。高健说,吴谢宇从高一就开始健身了,在宿舍里放了拉伸器材,下午放学后一定要先做俯卧撑,大汗淋漓了才开始写作业。他还跟吴谢宇一起去参加过化学夏令营,当时两个人住在一起,他发现吴谢宇连草稿纸都规划得很清晰,一张纸能够写得密密麻麻,把空间利用得非常充分。

读高中时,高健是那种很喜欢看课外书的学生,他印象中,吴谢宇几乎从来不看课外书,除了一本摆在桌子上看了很久的《人性的弱点》。

高健也不能准确说出,吴谢宇到底哪里给他感觉不轻松。他并不觉得吴谢宇是那种天然有亲和力的人,相反,他费了很大力气去对别人好,比如大家都提到的生日祝福,高健觉得他应该也收到过,但他不记得了,他印象更深的是,有时候会收到吴谢宇突然说“你好,在干嘛”,后来他跟其他人聊起,发现吴谢宇有时候会在同一时段给10多个人一起发这句话。

吴谢宇跟他妈妈的关系也引起过高健的注意,因为当时吴谢宇每天都会跟他妈妈打电话,高健有印象的对话内容是,除了每次考试后他会跟他妈妈对历史卷子的答案,还会每天报账,“在食堂吃了东西,几块几,在超市买了什么,几块几,会报得很细。”高健当时就有点惊讶,但也没多想。

这种优秀外表下的用力,吴谢宇的大学同学也感受到过。李芃是吴谢宇在北大经济学院的同学,他记得大一时有一次班级组织活动,大家一起排练合唱,当时李芃站在吴谢宇对面,李芃发现,一排人里其他人都唱得吊儿郎当,只有吴谢宇一个人唱得非常认真,“是那种让你一下子就记住他了的认真”。

但不可否认,即使在北大,吴谢宇依然是特别优秀的那一类人,上课总坐第一排,会选很多课,绩点高,拿奖学金,积极准备出国。吴雪菲也是他大学同学,她记得当时有多门课的老师都在课堂上点名夸奖过吴谢宇,有同学记得夸奖的内容是认为吴谢宇很有学术直觉。高健则记得,吴谢宇的确跟他说起过,以后不想直接毕业工作,想留在高校任教。

在大多数人的描述里,吴谢宇都是高度自律的,但吴雪菲记得,他的确有过打破戒律的时候,当时吴雪菲的男朋友和吴谢宇一个宿舍,关系很好,吴雪菲听男朋友提起,有一段时间吴谢宇每天都在寝室里看网络小说,晚上不睡,早上不起。那大概是大三上学期,随后,大三下学期,也就是2015年春季,吴谢宇开始退课,很少出现在校园中。几个月后的2015年7月初,他回到了福州的教二院,声称要带母亲出国,人们再也没有见过他的母亲谢天琴。

一家三口

如今吴谢宇的人人网主页依然能打开,在密密麻麻的学习资料分享中,倒退到2013年,其中有三个分享如今是最引人注目的。

三个分享包括一张图片,上面的字迹是“love umom”,另外两张是文章链接,一篇标题“如果拿你身上20斤肉换取母亲的十年长寿,你愿意么?”没有转发语;另一篇标题“她一直在迁就”,转发语“自以为是的孝顺”,那篇文章写的是一个孩子自以为对单身妈妈很孝顺,长大后才发现做得远远不够。

实际上,吴谢宇从小就和母亲谢天琴相处更多。吴谢宇的父亲来自福建省莆田市仙游县度尾镇谭边村,媒体人连清川就来自那个村庄,他说那是一个“穷到前几年发现红木家具”的地方。吴志坚早年通过读书脱离了农村生活,先是在福建南平市一家国营企业工作,并在那里结识了同样来自仙游县的谢天琴并结婚,1994年,吴谢宇在南平出生。随后,吴志坚和谢天琴夫妇分别因工作来到来到了福州马尾区和晋安区,并分别得到了一套分配住房。

但这并不是一个宽裕的中产家庭,谢天琴来自仙游县城,父母都是盲人,作为长女,她是家里唯一的大学生。而吴志坚作为家中长子,在他下面还有一个四个同母同父和一个同母异父的妹妹。在吴志坚同父同母的妹妹中,有一个早年就被送到了别人家里,还有一个患上了精神分裂症,同母异父的妹妹中则因小儿麻痹通常产生了智力和精神障碍。吴志坚也是兄妹中唯一脱离了农村生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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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吴谢宇父亲老家的公路,和临近的莆田不一样,这里的人前几天才开始开起家具厂,普遍收入不高

吴谢宇的姑父汪明是吴家的上门女婿,如今是吴家的顶梁柱,靠在周边打工维生。四月初,就在吴谢宇被捕前10多天,他的奶奶刚刚去世,三年前,吴谢宇刚刚被通缉时,全村的人都瞒着老人,但一年多前,老人在街上买菜还是听说了,除了问过汪明一次“小宇到底去哪里了”以外,她再没提过这件事,但从此健朗的身体急转直下。

网络上关于吴谢宇父亲出轨的消息甚嚣尘上,但吴家的人坚决否定。汪明也没有确凿的证据可以说明这一点,实际上,来到吴家将近20年,他对吴谢宇一家不能算熟。他记得,甚至岳母都从来没有去福州儿子的家中做过客,吴志坚生病前,大多数时候,一家三口都只在逢年过节回老家一趟,每次最多住一晚,但吴志坚每年会给母亲拿钱,最少一两万,多的他的不知道,但总之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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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村里,吴谢宇的父亲是为数不多能在年轻时通过读书,走向外面世界的人,吴谢宇考上北大后,这里的人大多都知道

在汪明印象里,吴志坚和谢天琴都是那种斯斯文文的人,都不和人开玩笑,每次回老家,一家三口都是坐在家里,几乎不出门。吴志坚给他的印象是节省,作为一个典型的四川人,不工作的时候,汪明会去县城KTV唱歌,但他发现,大哥大嫂从来不参与这种活动,甚至,有一次因为家里来客,他去买了20元钱的肥肠,吴志坚还给他讲了一通“金钱需要日积月累”的大道理。

在汪明眼里,吴志坚夫妇是非常恩爱的,以前一家人回老家的时候,每天早上谢天琴会给丈夫把洗脸水打好,牙膏挤好放在杯子上,杯子会先用开水烫,洗脚时,谢天琴也绝不会先洗。这是一种传统福建女人式的贤惠,对儿子,谢天琴同样如此。甚至,早些年汪明在吴志坚的厂里上过班,谢天琴每天早上会煮两个鸡蛋让丈夫带给汪明。汪明记得,那时,除了加班,住在马尾的吴志坚每天都会回到教院二中的家。

但汪明对吴谢宇没什么太深的印象,事实上,初二过后,他就再也没有回过老家了。2010年,吴谢宇高一,吴志坚的肝硬化已经晚期,出院回到了谭边村的村里养病,“落叶归根的意思”,那一个多月里,吴志坚的两个妹妹天天都到娘家照顾大哥,谢天琴则每周六回去,周日再赶回福州。吴志坚的同事则分别组织了多次前去看望,但吴谢宇在那一个多月里没有回去过,汪明和村民都觉得很理解,读书对当地人来说是大事。

吴志坚是在早上去世的,都从福州出发的谢天琴和吴谢宇当天一前一后赶到,吴谢宇在门前很长的路上就开始哭了,谢天琴当着人的面则没哭,但几乎不说话,但汪明看到她在背着人的地方也掉眼泪。母子两人的哭都是那种低低的啜泣,安静,隐忍。

4月28日,福建警方向封面新闻透露,吴谢宇自述时称,父亲吴志坚对他的影响确实较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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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谢宇在重庆机场送人时被逮捕,根据媒体报道,其被捕并非依靠人脸识别,而是警方使用其他科技手段锁定的

根据吴谢宇舅舅对媒体的叙述,吴志坚的离开对谢天琴和吴谢宇影响都很大。自从那一次过后,汪明再也没有见过吴谢宇,而谢天琴则每年会回老家给吴志坚上一次坟,并给婆婆留下几千块钱。汪明再一次知道吴谢宇的消息是,知道他上北大了,那是谢天琴跟汪明说过的不多的事情之一。如果不出事的话,汪明想,吴谢宇现在早毕业了,“他那种学校毕业,每年能挣上百万吧?”

如今已经很难知道,北大这个荣耀的标签给吴谢宇带来了什么,在2013年3月份,也就是他刚进入大学校园不久,他曾在人人网上转过一段话,“手上捏着后半辈子,摔坏了还能求个痛快。最害怕的是不知道自己的一个选择会改变多长的人生,一年,十年,五十年;还是七月份,明天,下一秒。不知道在漫长的时光里,这一刻究竟有多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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