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理工大学的双面王攀:仍自认为很冤

  2020 年末,王攀再次被推向公众视野。11 月 20 日,武汉理工大学研究生院官网发布了一则《武汉理工大学
2020
年通过硕士研究生招生资格审核教师名单公示》。网友发现,王攀的名字赫然在列。遭到舆论一致声讨后,武汉理工大学微信公众号于27日晚间发布了情况通报:决定该教师的硕士研究生招生资格不予通过。

得知公示被撤时,已经很晚了,王攀想的是千万不要影响睡眠。近几年,他调整了生活作息,清晨由做运动改为听音乐。他自封为武汉理工大学见微知著校友群的义务音乐编辑。11月28日早上6点30分至6点48分,他在群里转发了6首歌的链接,其中包括帕瓦罗蒂的《我的太阳》和蔡国权的《顺流逆流》。王攀认可的音乐是意境悠远、积极向上的,一如他对自我的认知。

然而,在陶崇园姐姐陶小庆眼里,王攀一直是恶魔。她的愤怒延续至今:王攀对我家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原本我家可以很幸福。

武汉理工大学的双面王攀:仍自认为很冤

王攀不用微信。11 月 30 日中午,他与在人间作者约定在武汉理工大学南湖校区附近某酒楼见面。

下午 3
时,已过饭点,酒楼没什么人,楼道的灯关着,日光从包房敞开的大门射进灰暗的楼道。年近半百的王攀逆光坐在大圆桌旁,椅背贴着墙壁。他穿一身黑色西装,正埋头按着手机。听见脚步声,王攀抬起一丝不苟的大背头,眼神明锐地穿过金丝半框眼镜打量着来客。

学校撤销公示后,王攀十分不满:本来我是博导,这次只招硕士生,居然还撤销了。1994 年留校任教后,王攀从事教职 20多年,培养了近
80 名硕士生。根据他提供的四份文档,在2017-2019 年两年教职工年度考核中,编号5365的他全是合格。

我本来是一个对学生很好的老师,现在变成了一个压榨学生的典型。王攀说。他觉得自己是冤枉的。陶崇园的死和他没关系。王攀透露,学校曾以死因涉及学生隐私为由,不公开调查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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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动化学院工作组相关人员要求王攀接受调解时发的消息/王攀提供。

陶家代理律师之一金宏伟表示:王攀想公开,在这一点上我们是有共识的。我们更想公开,但官方不让。

早在见面前,王攀就发来了十几份证人证言,有手写的也有电脑打的,证明他乐善好施、慷慨大方、道德优越。在与作者的接触中,王攀也不断补充着来自同事、前辈和学生的证明材料。

与王攀共事十多年的退休老教授邬梅主张尽快恢复王攀老师的教学和科研工作。邬教授难掩对学校的失望:既然依法治国,对方提起了诉讼,那这边应诉就好。王攀老师律师请好了,律师费也付了,为什么压着不让他打官司呢?她说,王攀老师忍了三年,没有乱说话,一直通过正常渠道反映问题,现在是忍无可忍了。王攀在一旁频频点头。

邬教授还痛心地表示:中国有一句话叫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跟王攀说这是血的教训,他对这个学生太好了。

不过,金宏伟却说:王攀觉得学生对他特别感恩戴德,其实不是。学生私下骂他的也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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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本科算起,陶崇园当王攀的学生七年了。一个年轻小伙怎么可能被同一个人欺压这么久而不反抗呢?王攀理解不了。

读本科时,陶崇园被同学选为班里的学习委员。王攀那时候是班主任,一般抓班上的三个骨干班长、团支书和学习委员。我对职位不对人。王攀强调,他并不是因为陶崇园有多么出众而一眼挑中了他,他看上去不起眼,胆子小,比较封闭,没有攻击性。

陶崇园的 QQ 名是
Sunshine(阳光)。王攀讲那是他缺少阳光。他刚来就是一个怯生生的样子,性格极其脆弱内向,是不能施压的人。王攀形容道,我们经常给他做心理辅导。他带陶崇园唱歌吃饭;邀请陶崇园加入足球队,做很多缓压的事;给陶崇园机会公开讲话,让他自信点。

无论王攀主观上多么希望陶崇园变强,客观的结果是:陶崇园跳楼自杀了

作者从王攀处获得了三份由学校保卫处提供的事发当天的监控录像,分别命名为碰头、交谈和跑与追。

监控画面显示:陶妈妈早上赶到学校,与儿子碰头后,两人边聊边走到了思源广场。在交谈的十分钟录像里,陶崇园始终没有坐下,大部分时间来回踱着步子。7点27分,陶崇园从东院9栋变压器旁的监控画面中跑过。9秒后,妈妈出现,沿着儿子奔跑的方向跟去。

2018年3月26日早上7点29分,陶崇园从宿舍楼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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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8年3月26日,陶崇园与陶妈妈从宿舍楼走向思源广场/监控截图。

陶小庆指控:弟弟是因为长期遭受王攀的压迫,才做出这样极端的行为。

王攀觉得陶小庆很过分。
在陶崇园去世前,王攀从未见过陶小庆,只认识陶妈妈。陶妈妈在华师大食堂打工,有一段时间,王攀照顾她的生意,总拉人去食堂吃饭,还嘱咐学生前往那边聚餐。在七年时间里,他自认对陶崇园非常好。

陶崇园作为研究生,名字上了专著封面。王攀称这是他的精心培养,让学生有个更好的前程。

陶崇园进了国际会议组织委员会,当上了委员,除他一个是硕士生外,其余都拥有博士学位,还有不少教授。王攀说是提携学生,陶家不知感恩。

陶崇园在 2017
年夏天差点被汽车压到腿脚,王攀大声喊停了司机。他认为自己是陶崇园的救命恩人。陶家不该恩将仇报。

王攀说:他们某些家人忘恩负义到了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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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陶崇园的死亡,警方调查后认定是自杀。但是,事发前陶崇园到底经历了什么,各有各的揣测。

他们把所有指控指向我,实际上最可疑的是他们家庭。王攀说。

陶崇园每两个礼拜周末会和陶妈妈陶姐姐吃一次饭。据王攀回忆,周日上午,陶崇园跟他踢完球,中午和部分队友吃了饭,然后回寝室睡了一觉。晚上回到实验室后,闷头写了很长的日记。这篇日记被王攀称为临终日记。

回到宿舍后,他犯病了。王攀说。他提出质疑:陶崇园去世前一晚,干什么去了?陶崇园跳楼前,他妈妈说了什么?

陶崇园同寝室的郑强在接受在人间作者采访时表示,事情过去太久,当晚的细节已经记不清楚。印象中,陶崇园回到寝室后,状态很不好,精神紧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问他也没说。陶崇园给陶妈妈和王攀分别打了电话,就是平常的话,(声音)有点虚弱,没有很激动。之后,他有没有再给其他人打电话,不知道了。

当晚,王攀意识到陶崇园病情非常严重,让陶崇园将电话拿给同学,并叮嘱了三条:第一,马上叫
120。第二,立即进行心理干预。第三,严密监视,24 小时贴着他。陶崇园坚持不坐
120,室友叫了快车,车子就停在学校大门外,但陶崇园坚决不去医院。后来,学生们全睡着了。这是王攀感到遗憾的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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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到郑强确认的当晚他与王攀的聊天记录/王攀提供。

他们坐着谈、走着谈,有一个多小时。谈到最后,监控拍下的画面是陶崇园在前面跑,他妈妈在后面追。我们认定是吵架。王攀说,陶崇园工作找到了(年薪
17 万左右),我力荐他评了优秀毕业生,他还有什么压力呢?

王攀表示,陶妈妈和陶小庆两人很多观点跟自己不一致。他将调查方向指向了陶家:调查组应重点查陶崇园的家庭微信群。我们的校友群、研究所群、足球队群都被搞了个底朝天,但是他们家的呢?

王攀还说:陶崇园倒霉的是她父亲帮不了他。他妈妈和他姐姐把他裹挟住了。母女两人很强势,调解时说哭就哭,惊天地泣鬼神。你说像个读书人吗?

陶崇园的死因到现在都是个谜,但肯定不是他妈妈的原因。金宏伟表示,王攀说的家庭聚会不存在,可能家人之间遇到什么事儿聊聊是有的。

至于王攀说的事发当天早晨发生的事,金宏伟凭记忆说:整个视频过程中,有 5
个路人曾经近距离经过。按照常理,如果陶崇园跟他妈妈发生了激烈的争执,路人走到半道上突然听见有人吵架,总得回头看一眼是怎么回事。路过的
5 个人,任何一个连回头的动作都没有。从体态看,也不存在王攀说的陶崇园跟他妈妈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事发后,陶姐姐和陶妈妈情绪表现比较激动。王攀推论陶崇园生前受到了他姐和他妈的阻力,这个逻辑成立吗?这里边有因果关系吗?金宏伟说。

陶崇园与王攀之间的交往,太多细节外人无从得知。但有一点是确信的,在陶崇园去世前一晚,他无法安眠,拿着手机在宿舍楼道里徘徊。在他跳楼后,那部可以解答疑问的手机消失在了武汉理工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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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汉理工大学自动化学院/作者拍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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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王攀的翌日,在人间作者与王攀代理律师陈重名在其个人律所见面。

2018 年 4 月 18 日,陶崇园父母以人格权纠纷将王攀起诉至武汉市洪山区人民法院。同年 7 月 31 日至 8 月 2
日,法院组织了为期两天半的庭前证据交换。

陈律师翻出当时自己做的笔记。他回忆说:陶小庆代理律师拿出了约莫 40
公分厚的陶崇园与王攀的聊天记录影印文档,证明王攀对其弟弟实施压迫和性骚扰。比如,王攀长期使唤陶崇园送饭,做与教学科研无关的事;经常叫他到家里给自己按摩放松,疑似性骚扰。

陈重名当庭驳斥了这两条指控:七年的证据全是支离破碎的,没有展示交往的全过程。我们反击的证据虽然不多,但很有力。所谓的反击证据,是王攀对陶崇园有多好。

在陈律师的笔记上,潦草地记着几句话:认为被告(王攀)将陶当家奴使用是放大了双方交往个别时候的特殊片段,且是曲意使用,事实上被告对陶倾注了超过普通学生的心血和金钱,将陶培养成一个优秀的学生,在其人生选择上并没有利用职权进行阻挠。在陶去世前几个月,已经不再讨论其人生选择,并通过了陶的毕业论文,直到最后时刻都在关心陶的身心健康。

陈重名表示:他们起诉侵害的就这两点,但从庭审的证据来看,这两点都不构成。

学生易海洋接受了在人间作者的电话采访。他在武汉理工大学从本科一路念完博士,现在是清华大学某研究生院的博士后。易海洋与王攀通过打羽毛球认识。在校期间,每周见面三四次,经常一起打球和吃饭。他提到,王老师经常找陶同学谈心,了解各方面的情况。2017
年下半年时,王老师察觉陶同学情绪低落,就给 QQ 群里的学生单独发消息,让我们给陶同学一些鼓励。

据金宏伟回忆,根据日记里所写的内容,在去世前至少半年,陶崇园心情确实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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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崇园情绪波动时与王攀的对话/王攀提供。

针对性骚扰的指控,陈重名笔记上是这么写的:原告所述无事实根据,利用陶崇园和被告多年交往中摘录的只言片语,出于阴暗心理推断被告对陶有性骚扰行为。

王攀解释道:他们往性侵的方向诱导。长期搞运动的,不放松肌肉行吗?踢完球互相按摩,他们给我做过,我也给他们做过。各种手法,真是少见多怪。我们按摩的所有部位和穴位不超过北京体育大学按摩教程的内容

替王攀按摩的学生,不只陶崇园一个。我们在调查的时候,有些同学直接说很恶心、很反感,非常不情愿。金宏伟说,那些同学不乐意,可能直接翻脸走了。王攀拿那类学生没辙,人家就没事儿。陶崇园恰恰是属于胆子有点小,还有点善良的,一想自己没毕业呢,别得罪老师,按摩就按摩吧。他其实也不乐意,但屈从了

按摩是否衍生为性骚扰,目前不确定。我们调查的所有去给王攀做按摩的,最多只提到被摸过脸,但没有性方面的意向。金宏伟说,作为一个已婚男士,基于我的性经验,以及人的直觉,综合同学描述的以及看到陶崇园在日记里写的按摩过程,我感觉王攀没有性骚扰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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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崇园家庭聊天记录/陶姐微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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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攀这人比较特殊。用他自己的话说在这个时代,是多余的人。他每天健身,踢了 43
年足球。他喜欢文学,爱好写诗和随笔,每逢元旦和春节,他都要给老教授们发自己写的对联和诗词。他不爱坐飞机,也不喜欢旅行。

物质方面王攀看得淡,没买车,很长时间租房子住,直到2006
年家人看不过去,才买了房。平时没有高消费,就是吃得好一点。他是月光族,大部分花销用于请学生吃饭和奖励他们。

人人为我,我为人人,我给别人的一定要多于别人给我的。王攀说这是他从小接受的教育。王攀父亲就读于武汉二中(原汉口市立第二男中)。抗美援朝时期,毛主席一声令下,说要保家卫国,父亲立即报了名,并获准参军赴战场。

作者提出采访他的家人。王攀以家人年事过高,恐情绪失控为由,转而介绍了一位老邻居温淑英出面。

温淑英满头银发,衣着朴素,双目慈祥。她是湖北某大医院退休医务人员,也是王攀父亲的同事。

王老师从小在我们医院的家属院长大。小时候,他是一个活泼的孩子,打球、唱歌,各方面很活跃。他从小助人为乐。那时候我们烧蜂窝煤,又没有电梯。楼里有一个身体比较虚弱的人,他就用板子帮人家把蜂窝煤搬上去,屁颠屁颠地跑上跑下。他从小做了很多好事。

王攀父母是老共产党员,对他的教育很严格。我和他父亲共事多年。他作为牙医主任,对科室的职工,在操作上、医德上非常严格。他母亲是一个认真的内科医生。他们都是军医大毕业的,当时国家招收军医的条件非常苛刻。从他的家庭出身来说,是一个很正统的受过良好教育的家庭。

王攀也提过,从小他没有正儿八经过过节,母亲在医院值班,自己也在医院。在成长中,父亲很少表扬他。

学生的事情发生后,他给我的第一个感觉是崩溃了,完全变了一个人。一开始他沮丧低落,培养这么多年的孩子,他不愿意有这种结果。然后是精神恍惚,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有一段时间人瘦得蛮狠。

那个时候,环境压力很大,对任何人来说都很难受,死了一个人,还说不清楚。学校有组织纪律,也不让他发声。 温淑英说。

王攀打岔道:也麻木了,开始觉得愤怒、忧郁,后来日复一日是这个状态,人就适应了。

不过,开庭时与王攀有过接触的金宏伟表示:王攀是个挺悲剧的人。他对整个世界的认知和常人不大一样。不知道是因为童年还是工作中有什么特殊的经历(造成的)

王攀整天提请学生吃饭什么的,这算什么?他组建足球队,好多同学不乐意参加的。他要求风里来雨里去,必须来参加。有一个学生因为写论文,毕业设计时间来不及了,想缺席几堂训练,被王攀劈头盖脸地骂。他觉得这是对学生好,我们理解不了。

陶崇园压根不想读王攀的博士,他想去留学。但王攀非觉得陶崇园报读他的博士更好。你说奇怪不奇怪?读他的博士就是对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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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崇园与同学的聊天记录/陶姐微博。

他到现在都不觉得自己有问题,这是最可怕的地方。如果一个坏人,经过教训可能知道自己做得不对,将来还有改变的可能。但王攀始终不觉得自己的方式有问题。他要真招生,估计还会这样对待学生。金宏伟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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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 年 7 月 31
日,上法庭前,王攀将帽檐压得很低,担心被人认出来:我的照片满天飞,怕它转化成现实暴力。那时,他觉得陶崇园的死多少与自己有关。

在法庭正式调查时,王攀第一次看到由陶家提供的陶崇园写的临终日记截图。他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王攀几乎能将临终日记提到自己的部分全部背诵下来。据他描述,临终日记分两部分第一部分家庭篇,第二部分感悟篇。感悟篇的第一句是敬畏王老师,敬畏父母

第二段写要像王老师一样,十几年如一日坚持做事。去做就行了,不用出很大的力量。为什么是苦行僧?那不就是减少物欲嘛。王攀联想到陶崇园去世前,常在实验室唉声叹气,说房价高,我怀疑是为了家里买房子的事闹了矛盾。

他没写他姐姐,第一部分没写他姐姐,第二部分感悟篇,也没写。他的硕士论文致谢里也没有提及他姐姐。他姐姐为什么歇斯底里?是不是那段时间有矛盾,怕查到自己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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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攀回忆的临终日记内容/王攀提供。

陶同学自己写的东西最有说服力,而且是最后一天写的。如果里面有一句说我任何不好,那我也认了,可惜一句都没有,都是好话。我是看到临终日记后,信心头比较足了。

陈重名说:开完庭后,王攀松了一口气。至少,学生的死亡他没有责任。

王攀说的临终日记的事,那是扯淡。金宏伟说,王攀讲的所谓敬畏,我认为是他自己理解错误。陶崇园有类似的表述,但结合上下文,他完整的意思是:我还没毕业呢,现在跟导师闹僵了对我不好,在无法改变的情况下,我是不是表现得对他尊重一点,这样大家都过得去。

陶崇园一开始接触王攀时,还是刚进大学的小孩,社会经验不多,觉得王攀还行,自己跟了一个年轻的思想活络的老师,比那些老古董教授强。这是一个普通学生对老师的认可。但金宏伟认为远远没有上升到感激的程度。

日记我看了,根本没有所谓的对王攀的感激之情。相反他写过:有一天因为有点事,王攀硬要他送饭。那天下着大雨,他冒雨给王攀送饭,王攀还嫌饭不好吃。

在日记里,陶崇园有没有觉得这个老师不能得罪?有的。有没有恨老师?有的,而且远远多于对老师的感激。把王攀骂得禽兽不如的日记占了绝大部分。有一些地方,他也写道能忍则忍。

至于是否写了敬畏王老师,金宏伟不敢下结论,因为事情过去两年多,记忆没那么清晰。一千个人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每个人的解读不一样,我也不敢说我的解读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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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崇园日记表达了对王攀的不满/陶姐微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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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最后一天,作者决定到陶崇园老家看一看。

从隔壁村到陶家所在的村子,沿河和进村要走两段土路。在2020 年,村道还没硬化的地方已不多见,可想这个村子曾经的贫穷。

车子停在村口,被一辆水泥搅拌机挡住了道。它慢悠悠地转动着,同时村民用模具压着防撞墩。一位妇女见到作者,以为是骗子,心有戒备,不肯透露陶家的具体位置。另一位姓万的先生,带作者步行到了陶家。

陶家紧邻一个水塘。大门涂着鲜亮的红色油漆,粉刷的时日应该不长。窗户是深天蓝色的,部分玻璃已破碎,支着山字型的棱边。二层露台中间,还萌发了一株野草。隔着防蚊纱,望见屋里一片死寂,毫无生机。这栋房子像是被遗弃的孩子,无人问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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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崇园曾经的家/作者拍摄。

万先生讲,自从陶崇园出事后,陶家人就很少回来。陶爸爸在外打工,陶妈妈在餐厅工作。农村嘛,人多嘴杂,他们像是有意避开。

从陶家回到停车的地方,作者询问了村民对陶妈妈的看法。他们有些提防,言语比较省略,但意思基本一致:陶妈妈是普通农妇,不是那种撒泼打诨、不讲道理的人。

站在村口,望着来时那条若隐若现的村道,作者给陶小庆发了消息:看了你们老家,才知道考出来是不容易的。

陶小庆回复道:是啊,农村家庭出来两个大学生,不容易。

原本陶小庆不打算回应王攀复出一事,只表达了对社会持续关注的感谢:关于我们的生活和工作,我不想多谈,受的影响太大了。王攀这种人就是这样,他想为自己辩解也是挺好的一件事,会让大家再次认清他的真面目。那个人超级自负,他认为自己道德超高尚,全天下人都错怪了他。我们家不想一辈子活在王攀的阴影里,也不会对他的信口雌黄再费口舌。我想说的只有公道自在人心,还有对大家的感谢。

但是,在收到王攀认为陶崇园之死的主因是陶妈妈和陶姐姐的质疑后,陶小庆激动地表示:这里面的问题我一个都没必要回答。有病!我是他姐,我们的关系怎么样大家有目共睹,我为什么要去证明

我弟的临终前日记我也没有任何需要隐瞒的事,主要内容都自己公布了,而且法庭上也作为证据给法官和王攀看过。他以前把责任推给我妈,现在推给我,完全没有一丁点的反省,这种人我看到他的一点描述都觉得恶心

我弟多善良多温暖的一孩子,硬生生被他(王攀)给毁了,我都不敢想象他(弟弟)以前受了多少苦。可他走了之后,那个恶魔居然还是这么一副嘴脸,这世界真是可笑。

我气到不行,又气又悲痛。这种人渣的本性我早就领教过,他是不可能忏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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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崇园与同学的聊天记录/陶姐微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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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崇园事件发生后,学校暂停了王攀的教学工作,也没再让他招研究生。一名博士生被劝退;预录取的两名硕士研究生没来。十几个学生陆续毕业,王攀带的学生所剩无几。

王攀团队承接的国家科技部(外专局)项目、湖北省科技厅项目无法正常进行。团队参加了广东大湾区征集项目,可是别人一看到王攀的名字便提议更换负责人。

经历数次舆论旋风后,王攀略有反思:以前我觉得别人很难侵犯到我,但是没想到网络暴力有这么大的能量,能够撬动一群不明真相的人群起而攻之。由于盲目自信,在保护自己这块做得不够。每个人的背景不一样,自认为做的是好事,别人不见得也这么认为。我会收敛一点,不会轻易叫学生到我家里去了

他还不无遗憾地说:原来我们实验室的师生关系非常融洽,被他们这一搞,很多老师噤若寒蝉,都不敢跟学生深交。

作者致电武汉理工大学党委宣传部询问撤销公示一事。他们回应说,这次王攀是自己主动申请恢复教职的。公示刊登后,学校收到了实名举报。经过调查,学校认为王攀的招生资格仍有很大争议,于是做出了不予恢复的决定。至于这一惩罚措施将持续多久,学校尚在讨论中。

王攀对学校意见最大的是:陶崇园写的临终日记很长很长,在法院我们都看到了,三次提到我全部是正面的,为什么不公布?学校曾经主张积极应诉,务求全胜,但从2018
年 11 月开始,(态度发生了)180 度大转弯,说绝对不会开庭,一定要调解,一定要道歉。

虽然王攀执行了决定,但在律师建议下,他坚决让武汉理工大学列了一份《关于调解协议书争议问题的情况说明》。文件中写道:对调解书的部分条款,王攀本人持有不同意见,并多次向学校反映。

■ 《关于调解协议书争议问题的情况说明》/王攀提供。

在王攀写给学校主要领导和校纪委的《申诉信》中,他提到了抚慰金的来源和去向:

学校、法院、我个人先后支付了113万元给陶家(第一次:33万元 资金组成:我给了15万元,学校出了18
万元,这一次就支付款项达成意向后,陶小庆在网络上发表声明公开道歉,在支付款项到账后,陶小庆公开发表声明撤回道歉声明;

第二次:80万元(65万元是调解书上以我的名义支付的,但是这笔钱我一分没有出,为什么?请予调查。据说另外一笔15万元是武汉市洪山区法院以司法救助名义给陶家的,法院为什么要出这笔钱,请予调查)。

该份文件还提及:2020 年 1 月后,因和学生认了义父子关系、让学生帮忙打饭等,王攀被学校扣除了奖励性津贴近两万元。

谈到义父子关系,王攀说:陶崇园既没颜值,又没家庭背景,但是有一点小理想,还想做点事,为了树立他的自信心,跟他认了这个关系。我说这是合同制的,他毕业了,翅膀硬了,关系就自动解除。

王攀不只陶崇园一个义子,对此不以为然。周恩来认过,宋庆龄认过,何叔衡不也认了一个义女怎么我就不行呢?

最恶劣的是黑白颠倒。明明做了个好事情,他说你犯了恶。王攀说。他呼吁成立调查组,彻查陶崇园的死因;依据《民法典》,系统科学建立校园纠纷处理机制。

他尽力呼吁吧!赶紧启动复查最好。金宏伟说,这么多年过去,哪儿可能再调查?我们当时也想调查,但官方不让。法官直接跟我们说,这个条件已经定好了。

2020年12月29日,王攀在发来的《我的请求》一文中再次提到:恳请有关部门成立调查组,彻查2018.3.26.事件。同时,我从2000年起带研究生,我也恳请调查组就我的师德师风问题组织深入全面调查,遍访我所有研究生,并及时公布调查结果。让真相摊在阳光下。如调查后,我有任何责任,本人愿意接受党纪国法校规处罚。

陈重名表示:这是一件悲剧,但通过这个事能不能推进中国教育、文化和法制的建设呢?要不然陶崇园白白牺牲,王攀也白白挨骂了。他希望借由王攀事件,往前推一步,总结出一个校园纠纷处理机制,防止类似争议不断重演。

就在陶崇园去世的第二年2019年4月8日,2018级武汉理工大学自动化学院本科学生任某某跳楼自杀。

根据媒体报道,陶崇园生前与母亲讲的最后一句话是:妈,我的心情你不明白。这句话沉甸甸地种在了陶妈妈的余生里,却轻飘飘地飞过王攀所在的象牙塔。

(应受访者要求,邬梅、郑强、易海洋、温淑英为化名。)

武汉理工大学的双面王攀:仍自认为很冤

 
 

天钧丨今日时事新闻–武汉理工大学的双面王攀:仍自认为很冤